2025年2月18日,一个寻常的工作日,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整理卷宗。突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“请问牛法官在吗?”一位操着浓重山东口音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,神情焦急。
“我就是,您请进。”我示意他坐下。
“法官,麻烦您帮我们尽快保全一下,我是从山东赶过来的,时间紧,还得赶火车回去……”他的语气里透着疲惫和恳切。
作为家事法官,我处理的案件大多涉及本地家庭纠纷,而这位原告代理人却来自山东,这让我不禁心生好奇。
“山东的?为什么来泽州起诉呢?”我问道。
他解释道:“我是原告张某的远亲,经张某所在村委推荐,担任她的诉讼代理人。张某是被告武某的亲生女儿,她的父母都是山东人,但她是在泽州出生的。3岁时,父母离婚,母亲带着她回了山东,他的父亲还在泽州生活。”
听到这里,我心中泛起一丝疑虑:被告武某的身份证显示他的住址也在山东,现在是否还在泽州?如果不在,这个案子恐怕又要陷入漫长的“寻人”困境。但职业素养让我迅速调整心态,认真倾听他的陈述。
“法官,这个案子有点急。”代理人的声音低沉下来,“原告的母亲……已经被确诊为癌症,医生说可能只剩半年时间了。张某现在在山东的重点高中读书,成绩很好,她母亲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为孩子争取抚养费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紧。
一位母亲,在生命倒计时里,仍在为孩子的未来奔波。
我立刻安排助理开启绿色通道,当天立案、当天保全。然而,保全金额仅有26279.81元,不到申请金额的15%。这个数字让我既无奈又心疼——这笔钱,只够孩子一年的开销,而母亲的心愿却远不止于此。
2025年3月13日,泽州县人民法院法官牛仙土(左四)在家事法庭向当事人释法说理(王清利 摄)
怀着复杂的心情,我拨通了被告武某的电话。
“嘟——嘟——”电话接通了。
“喂?”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。
“您好!我是泽州法院的法官,关于张某诉您的抚养费纠纷案……”
还没等我说完,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:“我的银行卡怎么被冻结了?你们法院凭什么冻结我的钱?”
我尽量保持冷静:“原告张某起诉要求您支付抚养费,法院依法采取了保全措施。如果您有异议,可以申请复议。”
“什么张某?我姓武!”他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。
“张某曾用名武某某,2008年出生,法定代理人是其母亲孙某某。”我解释道。
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。
几秒后,他的声音低沉下来:“……法官,我明天去您办公室一趟吧。”
说完,电话挂断了。
我握着手机,心中疑惑——为什么他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?
第二天,武某如约而至。
他身形瘦小,身高不足一米七,操着一口夹杂山东口音的晋城话,这让我确认了他的身份。
“法官,我不是耍赖的人。”他刚坐下就着急剖析自己,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,“那孩子要是我的,我砸锅卖铁也认!可离婚后我回山东找过三次,邻居都说孩子早没了。”
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,声音突然哽住:“昨天我态度不好,是因为小儿子心脏病发作,准备取钱去医院时发现银行卡被冻结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微微发颤:“现在突然有人说是我女儿,我也蒙了……昨天我情绪激动,是因为我再婚后又有了个孩子,这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,昨天刚好发病,我们带他去医院……”
听到这里,我忽然理解了这位父亲的愤怒和无奈。
他也是一个快要被生活压垮的人。
为了消除他的疑虑,我拿出卷宗里的身份证照片递给他。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,最终苦笑着摇头:“女大十八变,只看照片,我也认不出来……”
沉默片刻后,他低声说:“我想做个亲子鉴定。”
我立刻联系了原告代理人,经过沟通,双方同意进行鉴定。考虑到双方的特殊情况,我迅速安排了鉴定程序。
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:张某确实是武某的亲生女儿。
我再次组织双方调解。
武某坐在调解室里,双手紧握:“法官,我现在所有的积蓄都被冻结了,能不能……给女儿一半,我自己留一半?”
他的眼神里充满挣扎——一边是多年未见的女儿,一边是重病在身的幼子。
我联系了张某的代理人,转达了武某的困境和调解方案。最终,双方达成协议:武某支付张某抚养费10000元。
为了减轻双方的负担,我又协调执行局进行了执前划拨。最终,在立案的第28天,这个案子圆满结案。
有人问我:为什么选择做家事法官?
我的回答是:因为每一个家事案件的背后,都是破碎的家庭、受伤的心灵。
我们无法让时光倒流,弥补过去的遗憾,但我们可以帮助当事人找到新的起点。
在这个案子里,原告的母亲在生命最后时刻,仍想为孩子争取一份保障;被告武某,面对突如其来的女儿和重病的幼子,同样陷入两难境地。
法律不是冰冷的条文,而是人间冷暖的调节器。
作为法官,我们的职责不仅是裁判,更是倾听、理解,并在法律的框架内,为伤痕累累的双方找到一条可行的路。
这,就是我一直坚守的意义。(山西省泽州县人民法院 牛仙土)
【本文刊载于《人民法治》杂志2025年6月上(总第203期) 履职栏目】
